夏如生💐

生如夏花,花下有明灯。

硬币(一)修改完整版






建瓴中学校训:

 

志存高远,高屋建瓴。

修身至善,勤学明心。

 

 

 


 

 

一.

 

 

 

吾心有恙,不曾言说。

只因,君为我心魔。

 

 

 

啪。

凉凉的金属面毫不胆怯地倒扣在红木的桌子上,展现出的明亮的那一面被阳光反射出耀眼的灿白,晃眼的光。我看不清硬币是哪一面朝上。

“钟潇渝。”

我把硬币随手揣进口袋,冰冰的,沁得手心冰凉。

“在。什么事?”我应。

女生张扬地笑:“帮我去办公室拿作业。”

“诚姐你没事又找我当苦力?”

秦善诚邪邪地扬起嘴角:“生命在于运动,去吧,我看好你。”

“啧。”我撑起身子,捋了捋飘到额前的头发,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分钟。来得及。我隐蔽地白了一眼秦善诚,懒懒地从桌椅林立的水泥混凝土堆中间穿过去。

“钟班长。”

我身躯一震。手上刚刚抱着的错题本差点全部砸到过道上。

“湘绒。”

“你帮我和王京京说一下,下节英语课换数学。”郑湘绒很平静、看不出表情地说。我觉得在她漆黑的眸子里总有一种别样的光,像明清时期亮丽瓷器上的釉彩,令人移不开眼睛。

“好的。”我礼貌温和地回答。郑湘绒不满地撇了撇嘴角:“这么生疏干嘛啊,搞得好像陌生人一样。”

哎。

我站在空荡的走廊中间,干净的瓷砖反射刺眼的太阳光,我看不清瓷砖上反映的我的神色,一如我看不清那枚硬币的正反图案。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戴眼镜,也有可能只是我不想去看清它。

随着风层层破碎的黄花槐如流彩一般划过冰凉的凝固的空气,在空中跃出绝灭的舞蹈,最后悠悠地坠落到猩红色的跑道上,被一群顽童嬉笑着踏碎,如同一截截被遗弃的尸体。

 

 

“你好烦。”

“钟潇渝你好意思说我烦?”

“为什么不好意思。”

“你……!”

秦善诚真的好烦。

我这样告诉林婕妍时,她正在用美术老师教的法子用红绳子编手链。

“我看你也好烦,没事不要打扰我编绳子。”

她特别嫌弃的,语气都不好听。

“……提子我跟你讲不可以这样搞的哦!”我被噎到讲不出话,只能硬着头皮废话两句。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一眼。漂亮的黑眼睛在阳光的逆照下散发出幽幽的褐金色,像镀上了一圈金鳞。

“葡萄,我很认真的和你讲。”

我坐直身体,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以后这种蠢事不要找我,知道吗?”

她很认真地说完,又低头编绳子去了。

“……呜哇你也好烦啊!”

 

 

 

太阳光折射出来的金属色泽均匀地散落在每个人身上,金子掉落进男孩子们亮若繁星的眼瞳里,银光铺散在女孩子们柔顺服帖的黑发上,镀出一围一围的光晕。人群中,有三个女孩,一个步伐沉稳,她叫钟潇渝。一个缓缓地踱着步,她叫郑湘绒。一个大大咧咧,她叫何准夏。

我跟着湘绒,她跟着何准夏。

她曾经跟我说过:

“我家何准夏今天和我说话了!开心!” 

“我家何准夏真好看。”  

“我家何准夏用了我的笔,满足。”   

……

“我只要远远地看着何准夏就可以了。”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嘴角微微挂着笑意,眼睛里面被教学楼楼道的光接纳着,像一块黑宝石铺上了一抹梵·高油画里漂亮的光彩。那个神情,我看了好心疼。

一直看着远方,很累的啊。

你也可以停留一下,回头看看我啊……

我的声带像操场旁的黄花槐叶子在风里一样颤抖了几下,最终还是跳离树梢飘落到草皮上,与夙愿回归缥缈,回归尘土。  

 

 

 

“什么课啊今天。”

“等一下语文,下节历史。”

“哦豁!”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坐起来,“历史课使我快乐。” 

秦善诚翻个白眼,“全班会喜欢历史课的也就你一个了吧。”  

“怎么能这样说,历史是万物之源的记载,热爱历史就是热爱世界。”

“歪理。”秦善诚评价道,走之前还不忘从我桌上掠走一块糖果。   

我吐了吐舌头。

 

 

 

“提子!中午等我吃饭!”

“(疯狂摇头)”

“什么意思哦你!太过分了!”

“啊啊啊啊,我等我等。”

“不许忘记啊!”

“知道了知道了……”

林婕妍有气无力地应着,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像进了灰尘。

“对了,你段考多少。”

“啊?我啊?”我懵了一瞬,“班级还是年级?”

“都要。”

“全班第三,年级第十八。”

林婕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伙子有前途。”

“哇你好烦!”阳光下,两个女孩在草皮上打打闹闹,满溢着青春的风发意气。

 

 

 

一天中整个学校人最多的地方,也只有食堂了吧?

“六班的全部给我听着!等下进食堂一个都不许跑!谁跑我在班上扣他五分!听清楚没有!”

“知道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下课。

“叮——”开饭铃刚刚响了一个音节,有男生就把椅子光速砸到桌子上想跑。

“张金尚!我刚才说什么了!”

“……咳咳。”男生灰溜溜地钻回来,放慢了脚步。

我淡定地把椅子搬到桌子上,优哉游哉地走出教室,林婕妍果然已经在后门口等着我了。

“提——子!就知道你最好的!”

“你好慢,快点我要吃饭。”林婕妍一脸嫌弃,手上却没有放开。

“嘿嘿。”我笑了笑,拖着林婕妍开始絮絮叨叨。

今天阳光甚好。

 

 

 

——那又怎么样呢?

 

 

食堂门口围了一圈人,我和林婕妍站在最后。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让一下可以吗?”

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厌恶,那尖细锐利的语气是我所熟悉的。我这才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把食堂大门给堵住了。

我缓缓回头。看见一张清秀的脸容,漆黑的眸子此时毫无生气,嘴角也没有一点弧度。双眉微微皱着,好像在忍耐自己的不满。那种疏离漠然的神色,虽然已经见过了,但是现在看到,还是心中一疼。

“……抱歉。”

我稍稍侧过身,在她经过我时低声道,她没有看我一眼,脚步也没有停下。我不知道她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理会我。总而言之,我希望是后者。我又想起来那枚硬币。摸上去凉凉的,有点沁手。

 

 

 

 

“刚才那是郑湘绒吧?”林婕妍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拽着我的袖子问。

“啊?啊,是吧。”我愣了一下,支吾着回道。

“果然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林婕妍若有所思。

我有点慌乱,更多的却是被郑湘绒厌烦的焦虑与不安所牢牢占据。我害怕聪颖的林婕妍会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察觉、洞悉我的想法和一举一动,我对郑湘绒的感情,我不想也不敢被人知晓。如同夜幕中一朵不愿被辽亮的月光所关注的孤星,黯淡而卑微地残喘着,尽量把存在感降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本来是可以这样的。

 

 

但是那一朵星芒,是金星。

 

 

 

“喂。”

……

“喂!”

我猛然间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秦善诚面色不善地站在我的桌子前。

一瞬间流云匆匆划过,从来都不会留下什么存在过的痕迹,流光从两个女孩子有若实质的目光中挤出罅隙,再冷漠地旁观本应属于初中女学生的无关痛痒的小摩擦。

“大好的下课休息,神游什么呢,背书。”

秦善诚命令道。

我努力绷住快要锈掉的大脑,问:“背什么?”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我按捺住疲倦,“尚思……为国戍轮台……”越背声音越小,其实我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

“……夜阑……卧听……风吹雨……”意识开始模糊了。秦善诚开始感觉不对劲,问道:“喂!你没事吧!”

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淡,我终于倒在了桌子上。

 

 

 

“叮铃——”

 

 

悦耳的铃声轻快地响起,我才恍然发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我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利落地翻身下床。

 

 

星期五了啊。

 

 

我一边叠被子一边想。

 

 

 

“阿提——!”

“阿葡——!”

我大笑着朝女生跑过去,却忘了我手上还有超重的行李,重心一个不稳差点踉跄着摔在地上。

“喂喂喂,只是回个家而已,你冷静一点。”林婕妍吓了一跳,赶紧来扶我。

“什么呀!回家不好么!”

和煦的风吹落了枝桠上的残花,吹落了一地芬芳,也吹落了少年少女的心事,被过往的行人匆匆的脚步践踏,化为浑浊的黑影,永久地蜷缩在玻璃般冰凉易碎的心尖。

 

 

我回头,不出意外地发现了郑湘绒,她背着一个瘦弱如她的书包,正在慢慢地往校门口走去。

带她经过我身侧时,我低声道。

“湘绒。”

她抬头,眼神有些许迷茫。

“See you next week.”

我低笑着道出告别,郑湘绒的发梢像什么鸟的柔软羽毛一样被风缓缓扬起,她眸子里的宝石一样的光芒微不可察地闪烁了几下,“后天见。”

 

 

这一周过得真快。

 

 

我胡乱地想着。发现自己不觉中扬起了眉脚。

 

 

白云慵懒地伏在湖泊般干净蔚蓝的天空上,折射后璀璨的天光尽落进我的眼眶,冰凉得几乎满溢出来。我感受着心头灼烫又冷冽的感觉,走出校园。

 

 

在我刚刚停留过的地方,我留下了一地暗影,一地清冷,一地水印月光。风起,不知疲倦地吹过了鸟鸣和碎香,它不知喜悲不谙世事,它什么也不懂。

 

 

 

回到家,我有一种小行星追着红色的炽热的太阳跑了好久,然后公转轨迹突然断裂了,停在那里戛然而止的疲倦和茫然,眼睛突然变得好烫又好扎,好像上下眼睑碰一下都会像长了生锈的螺丝钉,发出一声声无声又刺耳的呲呲的声音。

不管了,先把书包发泄似的丢到地上,打磨得冰凉透滑的白色瓷砖发出想说一句不得体的话时的闷闷的声音。真奇怪,“瓷砖”这个词,有一种千年之前仕女桌上的大花瓶细腻又粗糙又回味悠长的感觉,细腻的是釉,粗糙的是瓷,回味悠长的是淬火。我又想起飞鸟羽绒似的郑湘绒,细腻的是郑湘绒的眼睛色彩,粗糙的是我僵硬的五官表情,回味悠长的是那枚冰层上反光的硬币。在古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物竟然可以和妩媚同仕女一般的博物馆里的大花瓶相提并论,凝眸千年的东西果然还是比惊鸿一瞥的东西来的好,沉淀得久,内涵自然就广,海纳百川,所容纳的也多。我又看到铺满客厅的光滑到近乎无辜的一平方米一平方米的瓷砖,心想打磨得这么光滑怎么可以叫瓷砖?那是什么,反正不是大理石,也不是萤石,到底是什么?不知道,这种求知而不得的感觉就像一位美人貌若桃花国色天香的脸庞上抹了胭脂,描了蛾眉,勾了眼妆,甚至在眉间画了桃花印,可是独独忘记了那张饱满却苍白黯淡的双唇,让人觉得抓心挠肝。我换了鞋,看到吞满书本的书包不干不脆地崴在美人患病似的双唇间,崴下去一半但是没有崴断,像一个立体的怪兽入侵平面的世界。我想到偷偷带去学校的糖果塞在笔袋,好像拉链没有拉,不知道洒出来没有,想到这里连忙扶起崴掉的书包,书包立在怎么看都是平面的一平方米上,依然显得不伦不类。

 

 

我站到书柜前。屈起指节,在玻璃窗上的倒影脸上轻叩,她也面无表情地屈起指节轻叩冰凉的玻璃。她的手光滑而冷酷,从排列得整齐有序的王尔德、斯诺、毕淑敏、东野圭吾中毫无阻碍地伸出来,我打开玻璃门,她立刻被完美地切半,消散在王尔德的玫瑰上,再也找不到了。

 

 

 

“哎陆夔与你什么意思啊?让你练字才练几行?不求上进是吧?”

“郑湘绒,你叫我练字我也练了,叫我背单词我也背了,你怎么还这么多意见啊?”

“你!……”

“两位……冷静冷静……”我费了挺大力气才拉开她们两个,我大可以感受到课桌与课桌之间浓浓的硝烟味儿。女孩子嘛,尤其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们,一双双或甜美或明亮或冷艳的水灵灵的眼珠子一眼看过去,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看不惯的人出现。到了后面,那人只要有一点点对自己不敬或有不满意的地方,自然是愈发厌恶,大脑自动过滤掉所有那个人的优点,眼中无法容纳那个人所谓“恶心错误”的种种言行举止,扭曲的心脏如同一个狭隘奇诡的水泵,于是斑驳交错的神经中枢放任它操控自己仅剩残存的一点清醒的意识,将那个人的一切音容笑貌举手投足上狠厉地涂抹出一个个鲜红色的叉号,触及便碰撞出一串串灼烫发黑的火焰,吞噬一切对那个人的好感。

 

 

很不幸,郑湘绒和陆夔与正巧赶上了。她们看不顺眼的人还恰巧是对方。

 

 

眼看空气中的火药味儿没有消减的意思,我又无力地补了一句:“两位……快上课啦……赶紧回到座位上……”郑湘绒哼了一声,先回到了座位上。陆夔与盯着我看了一秒钟,然后也移开视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哎。

现在的小姑娘太难搞了。

星期一就出现这种情况……

 

 

我叹口气,也坐回了座位上。

 

 

预备铃响了,是语文课。我精神一振。

 

 

教语文的温老师大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大眼睛长头发,气质儒雅,衣服一星期不重样,这样的老师一看就是语文老师——

 

 

——反正一星期趴前在教室门口的大理石栏杆上时,我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对手撑下巴百无聊赖的秦善诚说的。

 

 

“诚啊我跟你说,就算我不在这儿读过书,在人群中我看到老温第一眼我也会认出她是语文老师!你信不信?”

“哎……傻孩子。”秦善诚无意识地用微长的指甲轻叩栏杆,顺便抬手把眼前姹紫嫣红的霞光同落到额前的碎发一个拨回苍穹一个拨回耳后,还不忘嘲笑我一句。

“嘿说谁呢?”

秦善诚用看一个真正的傻孩子的眼神看着我:“温老师以前教的是生物哦。傻孩子。”

“??!我——啊??”

“好了傻孩子,学姐告诉我的,快回去,晚读一会儿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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